三江奔流第1章 寒夜急行军
华北平原的冬夜是一块浸透了墨色的巨硕寒铁。
风不是吹来的而是像无数冰冷的锉刀从四面八方刮削着天地间的一切。
1947年的这个深夜一支解放军连队正沉默地穿行在这无边的黑暗与严寒中如同一条悄无声息的河流在凝固的荒原上艰难涌动。
林瀚章觉得自己的肺叶快要炸开了。
冰冷干燥的空气吸入鼻腔宛如吸入了一把把细碎的冰针刺得喉管生疼。
每一次呼气都在唇髭上瞬间凝结成白霜又被呼出的热气稍稍融化周而复始弄得口鼻处又湿又冷难受极了。
他身上那件土布染制的棉军装早已被汗水反复浸透又冻硬外面一层是冰壳里面一层是湿冷的黏腻沉重地裹在身上行动间发出“窸窣”的轻微摩擦声。
这衣服很多地方已经破旧露出灰黑的棉絮根本无法有效抵御这彻骨的寒风。
他的背上是打得方正却无比沉重的背包里面是他全部的家当。
一支比他体温还要冰冷的步枪枪托粗糙地磨蹭着他的脖颈皮肤三八大盖这是上次战斗的缴获。
子弹带勒在胸前手榴弹袋挂在腰侧还有那条干瘪却又占地方的米袋所有这些重量都无情地压在他这个曾经以笔为枪的学生仔肩上。
他感觉自己的脊柱正在这重负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脚下是冻得比石头还硬的土地每一步踩下去都震得脚底板发麻却又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整个队伍除了脚步声、偶尔被风吹得晃荡的水壶与枪械的轻微碰撞声以及这该死的、似乎永无止息的呼啸风声再没有别的杂音。
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充满了紧张的期待和对未知的恐惧。
林瀚章参军有一段时间了但如此高强度、长距离的夜间急行军依然是他难以完全适应的考验。
书本上的理想主义热情在严酷的生理极限面前变得有些苍白。
他的双腿像灌满了铅每迈出一步都需要巨大的意志力。
嗓子眼儿里充满了铁锈般的血腥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仿佛下一秒就要跳出来。
他死死咬着牙目光紧紧锁住前面那个模糊的背影依靠着一种近乎本能的坚持努力不让自己掉队。
不能掉队在这敌占区边缘掉队往往意味着死亡。
“同志们加把劲!坚持住!绕过前面鬼子的封锁线就是咱们的根据地!到时候就能喝上口热乎水歇歇脚了!”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从前向后传来不高却极具穿透力即使在风声中也能清晰地送入每个战士的耳中。
是指导员郑怀远。
他同样一身破旧军装风纪扣却扣得一丝不苟身影在黑暗中显得精干而可靠。
他一边随着队伍快步移动一边穿梭在行列之间时不时伸出手轻轻拍拍这个战士的背包推一把那个战士的后腰用简短的言语注入力量。
“铁牛背包带松了紧一紧别散了架!” “小董水壶没声了是不是冻上了?忍忍快到地方了。
” 他的声音稳定而充满信心像暗夜中的一盏灯微弱却坚定地温暖着这支疲惫的队伍。
林瀚章感到一股力量从郑怀远的话语中传来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试图调整自己混乱的步伐和呼吸。
就在这时他脚下一个趔趄被一块冻土疙瘩绊了一下身体猛地向前倾去。
一只有力的大手及时而稳当地抓住了他的胳膊一股巨大的力量将他几乎失衡的身体拉了回来。
“小心点文化人儿。
这黑灯瞎火的摔一跤可不好玩。
” 是走在他侧前方的老班长。
老班长年纪其实不大约莫三十五六但长年的军旅生涯在他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锐利得像鹰。
他嘴里调侃着林瀚章“文化人儿”手上却无比实在几乎是半拖着林瀚章往前走了好几步帮他稳住了节奏。
“谢…谢谢班长…”林瀚章气喘吁吁地道谢脸上有些发烫既是累的也是臊的。
“谢啥?都是一个锅里搅马勺的弟兄。
”老班长松开手习惯性地回头看了看队伍尾巴压低声音“你这知识分子能跟着咱们一起扛下来就不孬!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强多了!脚底下活泛点看着点路学学前面那小子。
” 老班长用下巴朝更前面一点的位置努了努嘴。
那里有一个显得更瘦小的身影正努力挺直腰板模仿着真正老兵的行进姿态虽然同样疲惫甚至步伐因为强撑而显得有些僵硬可笑但那股不肯服输的劲头却显而易见。
那是连里最小的战士大家都不叫他本名只叫他“山药蛋”。
他来自山西某个山坳坳据说是因为家里实在揭不开锅自己跑出来找队伍要口饭吃就再也没回去。
他背上那支老套筒几乎比他矮不了多少看起来比他的年纪还要老。
似乎是感受到后面的目光“山药蛋”也回过头黑暗中露出一口白牙冲老班长和林瀚章努力挤出一个“我一点也不累”的笑容然后又赶紧扭回头更加卖力地跟上前面人的脚步仿佛要用行动证明自己是个“老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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