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异闻第132章 女尊国
--- 大周天启元年冬。
这雪下得没完没了。
鹅毛似的雪片子被朔风卷着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仿佛有无数冰冷的手在外面不停地拍打。
屋里拢着个半死不活的炭盆几块木炭吝啬地燃着暗红的光挣扎着挤出一点微薄的热气立刻又被门缝窗隙里钻进来的寒气吞噬殆尽。
空气里浮动着一种粘腻的冷像是浸透了水的旧棉絮沉甸甸地裹在人身上吸走了骨头缝里最后一点暖意。
我缩在炕梢裹紧了身上那件半旧的夹棉袄子脚上那对刚缠足不到一年的脚趾在层层裹布和硬邦邦的绣花鞋里正一阵阵地抽痛。
这痛从脚心直钻到心里又麻又木像有无数细针在扎提醒着我生为男儿身在这大周朝注定的命数。
炕头那边姐姐柳明娟盘腿坐着就着炕桌上那盏摇曳不定的豆大油灯正凝神读着一卷书。
昏黄的光晕只吝啬地照亮了她面前那一小方书页她微微蹙着眉眼神专注嘴唇无声地翕动着偶尔会心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我无法企及的光彩仿佛书里的世界才是她真正活着的天地。
那是我永远无法触碰的另一个世界。
我悄悄挪动了一下身子裹脚布摩擦着新生的嫩肉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我忍不住吸了口冷气。
目光却贪婪地越过昏暗的间隔死死黏在姐姐摊开的书页上。
那些墨色的字迹像一个个神秘而诱人的符咒勾得我心尖发痒。
它们代表着功名、前程、广阔天地代表着可以堂堂正正走出这方寸院门挺直腰杆立于人前的资格。
然而这一切只属于姐姐属于女子。
于我一个男子它们只是水中月镜中花是祠堂里祖宗牌位前缭绕的香烟——看得见闻得到却永远休想真正握在手中。
我的世界就该是这方寸后宅是锅台灶边是针线女红是将来学着阿爹的样子低眉顺眼地侍奉一个陌生的、掌握我生杀予夺大权的妻主。
“明轩”姐姐忽然抬起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目光飞快地扫过紧闭的房门“别看了。
若是让娘……或是族里的人看见……”她没说完但那未尽之意沉甸甸地压下来比窗外的风雪更冷。
我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又干又涩。
想争辩想问她凭什么凭什么她们可以我就不行?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股灼热的气流顶在胸口烧得我眼眶发酸。
最终我垂下头目光落在自己那双被绣花鞋紧紧包裹、只能勉强挪动的小脚上那精致却如同镣铐般的束缚无言地昭示着一切答案。
这就是命大周男儿的命。
我生下来那天接生婆子把我抱给阿爹看时阿爹只瞧了一眼我那带把儿的身子便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里裹着认命的尘埃。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里蔓延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出一两点细微的“噼啪”声。
姐姐叹了口气终究不忍声音更柔和了些:“明日……我教你认几个字吧。
就几个偷偷的。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雪花落在地上。
我的心猛地一跳随即又被巨大的恐惧攫住。
那扇沉重的、隔绝内外世界的黑漆木门仿佛随时会被猛地推开露出娘亲那张永远刻着严厉和不耐烦的脸或者更可怕的是族长那张法令纹深刻、眼神像淬了冰的老脸。
偷学?这念头本身就足以让我被拖进祠堂扒掉裤子在列祖列宗冰冷的注视下被打个半死。
阿爹当年不过是在私塾窗外多站了一会儿就被生生打断了一条腿成了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模样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轻蔑的笑柄——“柳家那个不安分的瘸子”。
“别怕”姐姐似乎看穿了我的恐惧她放下书卷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空气似乎想拍拍我的肩膀最终又缩了回去只是低声道“就在屋后柴房后面那棵老银杏树下我等你。
鸡叫二遍最安全。
” 老银杏树!我心里那点微弱的火苗被姐姐这句话猛地拨亮了些许。
那棵树生得粗壮虬结巨大的树冠像一把撑开的巨伞即使在最严酷的冬天枯枝也密密匝匝地交错着形成一个天然的屏障。
树下堆满了陈年的落叶踩上去软软的悄无声息。
更重要的是它紧贴着后院的矮墙墙外就是通往村后山的小路万一……万一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跑起来也方便。
那点微弱的希望像冰封河面下不甘心就此沉寂的潜流在我心底隐秘地涌动起来。
我用力地点了点头喉咙里挤出一点干涩的声音:“嗯!”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
灰蒙蒙的晨曦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和窗纸屋子里依旧昏暗如夜。
我蜷在被窝里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外面的每一丝声响。
终于远远地第一声鸡啼划破了死寂的村庄。
我的心也跟着那啼声猛地一颤。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煎熬。
我在冰冷的被子里数着自己的心跳一下两下……感觉像是过了一百年。
终于第二声鸡啼隐隐传来比第一声更清晰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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