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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叶浮萍第一卷泥里生 裂痕里的光

第十九章 第十一节 车间的机油味混着汗味在闷热的空气里发酵成黏稠的网。

下班回家吃过晚饭后我们三人在马利民家打牌看杨玉春被马利民手里的牌逼得直挠头额前的碎发都汗湿了贴在脑门上像只刚淋过雨的小兽。

再来!他把手里最后两张牌拍在桌上声音里还带着没褪尽的童音眼底却烧着股不服输的犟劲。

马利民嘿嘿笑指尖在牌堆上敲出轻响:小鬼跟你说过牌桌上可不是靠嗓门硬气的。

他洗牌的动作熟稔牌背在掌心翻飞像群听话的鱼。

我坐在旁边的橙子上看着墙角堆着的空烟盒昨天赢的一元钱刚够买二包西湖牌香烟此刻烟丝的涩香混着马利民家煤油炉里飘出的烟火气倒比车间里的味道好受些。

输了就输了明天再赢回来。

我弹了弹烟灰看杨玉春梗着脖子数钱三张皱巴巴的角票被他捏得发潮。

他每月那二十五块大半都落进了马利民的口袋有时输急了连早饭钱都得赊着。

我倒是无所谓从来不输钱但赢的比马利民少。

我劝过杨玉春他两回说马利民打小在牌局上混他这点道行不够看可这小鬼偏像头被惹毛的驴红着眼非要扳本结果越陷越深。

那时我还不知道这样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不了多久就要被扯出道裂口。

变故来得悄无声息。

那天早上刚换好工装主任就站在车间门口喊我:到办公室来以后你做车间经济核算员。

我愣了愣看他眼里的理所当然才反应过来他不是开玩笑的。

办公室就在车间旁的边屋窗明几净得像另一个世界。

桌上摆着搪瓷茶杯墙角立着暖水瓶阳光透过木格窗落在账本上连灰尘都看得清清楚楚。

第一天上班我攥着钢笔坐了整八个小时指尖的茧子在光滑的纸页上蹭得发疼。

茶喝了三泡从浓到淡报纸翻得卷了边连中缝的寻人启事都看了三遍最后盯着墙上的挂钟看秒针像只蜗牛似的爬。

这日子比在车间敲打白铁皮还难熬。

车间里累归累吆喝声、机器声混在一处浑身的力气有处使可在这里连喘口气都得轻手轻脚。

有时透过窗户看见工人勾肩搭背地往食堂跑心里像被猫抓似的——从前我也是那伙人里的一个能翻墙出去买根冰棍能蹲在树荫下听人侃大山现在却被圈在这四方格子里成了个喝茶看报的。

熬到星期天我头一个冲出办公楼拉着徐伟往街上跑。

勤俭路的梧桐树影斑驳自行车铃叮铃哐啷响成一片走到跟勤俭路跟人民路交叉口忽然被一股人流堵得挪不动脚。

这是卖啥的?徐伟踮着脚往前瞅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

挤进去才发现不过是间巴掌大的小店门楣上连招牌都没挂里头却挤得像装罐的沙丁鱼。

墙面上、竹竿上密密麻麻挂满了羊毛衫灰的、蓝的、粉的粗针大线织出来的花纹歪歪扭扭空气里飘着股羊膻气却挡不住人们伸长胳膊往里头够。

给我拿件中号的!这粉色的还有吗?吵嚷声快掀翻屋顶。

哟是阿伟啊。

一个叼着烟的瘦小个子从柜台后探出头手里还捏着把剪刀正咔嚓咔嚓剪着商标。

徐伟眼睛一亮:嘉南哥!你在这儿开店呢? 钱嘉南吐了个烟圈指了指墙上的羊毛衫:瞎折腾呗。

他看我们盯着那些衣服直咂嘴忽然压低声音笑:知道这成本多少?出厂价八块我卖十八还得抢着要。

徐伟的眼睛瞪得溜圆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柜台柜台里摆着些塑料发夹亮晶晶的他咽了口唾沫:嘉南哥我们要是放点东西在你这儿代卖行不? 我忽然想起上海的雪地靴。

去年冬天跟唐国强一起去买过黑的红的绿的蓝的尼龙布鞋面挺好看的底是牛筯橡胶底绒毛厚得能埋住脚踝当时觉得新奇现在想来倒比这些羊毛衫稀罕。

要不......我拉了拉徐伟的胳膊我们再去趟上海弄点雪地靴来? 当天就买了去上海的火车票。

绿皮火车摇摇晃晃车窗缝里灌进的风带着煤烟味徐伟扒着窗户看风景我却盯着手里攥着的钱——那是攒了俩月的工资还有跟马利民和杨玉春一起打牌赢来的几十块加起来刚够批五十双鞋。

唐国强的姐夫留我们吃饭炒青菜端上来时我夹了一筷子甜得舌头都发木。

上海人做菜就爱放糖。

姐夫笑着给我们盛饭我扒着米饭忽然想起张静英家的炒青菜。

她家的灶火旺下锅快炒撒把盐就出锅咬在嘴里脆生生的有股子土腥味的香比这甜腻腻的味道实在多了。

可这次的雪地靴实在不讨喜。

钱嘉南把鞋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看了三天就直摇头:太贵了本地姑娘舍不得。

胶鞋才三块钱一双我们的雪地靴要十五摆在一块儿像只扎眼的花孔雀。

那半个月我和徐伟几乎天天泡在小店里。

看太阳从东边升到西边看羊毛衫被一件件拎走看我们的雪地靴在角落里落灰。

最后好不容易卖掉七双钱凑凑补补连本钱都没回够。

徐伟蹲在店门口唉声叹气:算了认栽吧。

我摸着口袋里剩下的几张票子指腹被磨得发烫——不行得再攒攒再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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